
1992年,我在一個叫蒙海則的鄉村中學教書的時間,重拾了中學時代就有的文學夢,并將一篇小文發表在了當時《陜北》雜志的前身《塞上柳》。這棵“柳”在當時,簡直就是棵拂銀塘的百尺柳,就是棵浥輕塵的醉煙柳,因為它的出現和到來,恰當且適時地明媚了一個人正午美好的窗格。彼時坐在窗前的人,像是誰給送來了一封書信,輕撫、慢啟、細捻、靜讀、微合,瞬息之間,流水的光陰,從有崖到無窮。
一個從初二就開始喜歡文學的人,是這樣的一次與《陜北》的相逢,讓我夢想的種子生根發芽,讓我開始眉目生津、口含果實。我在早期的詩歌里寫過這樣一些短句,我說:誰敢把最好的櫻桃送入我口中,我就敢把櫻桃樹長在腹中,聽它鳥落一處,聽它秋聲三賦,任十月懷胎,或仙或妖。今天想來,這份執拗和堅決,也許正是《陜北》初次發表的機緣巧合帶來后來更多的宿命與宿論,從而讓這一路急奔、一路輾轉而來的《陜北》雜志,成為先入我口中的那一枚櫻桃,繼而為我帶來文學之旅光明的前生及不辭辛勞的未來。再發稿件時,我已在婚姻的城堡里晃蕩好多年。我承認我是被骨感的婚姻生活打敗過的人,我承認柴米油鹽醬醋茶擠掉了太多文學的溫度、熱忱和野心。擱筆的那段歲月,是物質遠遠大于精神的時光,但明晃晃的文學讓我在2006年置下電腦,仿佛覺醒,仿佛多出了智慧,重新在自己的博客時代筑殼、取粟,重新向外部的世界呈遞靈魂的克數。
記得有一個文學的活動在榆林進行,而彼時《陜北》的執行主編是一個叫霍文多的人,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、認識,他留下了我打印的稿件,接過這斷層之后的書寫。而我與《陜北》雜志的情緣,仿佛舊友重逢,仿佛失散之后的歸來。沒有警告,但消失之后的遇見,仍像饑餓的白兔奔向橘黃的蘿卜,仍像安靜的陶罐,等待低處的喘息。翻動《陜北》雜志發表留存,我竟然沒能找到霍文多老師做執行主編的雜志,我想,也許他編印執掌的那段時間,我可能正經歷變動不安的漂流生活,沒有做好保存資料的工作吧。但我仍要感謝他的提攜和鞭策,在我流浪歸來的碼頭,放置信任、熱愛、真誠和責任。也因為曹潔女士“回音壁”欄目的約稿,我又一次攪動了手中的《陜北》之船票,盤點發表的《陜北》雜志,從2012年到2023年,無斷鏈地共發表了17次。從2012年2期到2017年3期這段時間,我在發表過的《陜北》期刊上,看到是雷鴻儒老師在執編,而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見過面,也沒有從陌生走到熟悉。但在編者和作者之間,我卻為此生出諸多感動:是什么力量讓我們在鏡子的背面,各自找尋關于文學的散射之光?是什么力量讓我們摒棄世間的喧嘩,而獨留一條文學的幽徑不斷地提問和作答?
在陜北這塊土地上,在《陜北》這片星空下,因為文學,曾聚集過太多的女性力量。而從2018年開始執編《陜北》的曹潔女士,將玫瑰的香氣一度引向開闊,也引向了深入。我們曾在2012年3期的《延安文學》相聚并叩問彼此,我們同李亮、高安俠、林子、霍佳璐、賈巧被冠以陜北女子散文“七朵金花”,且高調立于當期封面和專欄。我們分別寫下的沉溺和自語、印象與筆記,寫下鄉音同鄉愁,共同團起了部分陜北女性的影畫和詩書。而今,她從容不迫地拿過接力棒,以嚴謹、務實的工作作風,以卓然、超拔的文學才能,扛起了《陜北》雜志執行主編的大旗,我為我們有這樣優秀的姐妹而欣慰和欣喜。我們可以掄不起大筆,但我們悉心寫下的小楷,終將在不動聲色中探向更遠的遠方?!蛾儽薄吩诙嗌倌甑膱猿种?,在歷任編輯的努力下,為地方文化發展、為地域作者創作提供了有力的保證,它積聚星火之光,努力提升刊物品質、探求健康發展新路子;它文承風雅、不唯名家、力推新人,將唯一無二的陜北滋養而出。
如果把《陜北》比作一列輕軌,那么非常幸運,我斷斷續續、跌跌撞撞乘此乘風破浪已經整整三十一年,三十一年的陪伴和守護,不是因為再別無選擇,而是它已成為離我家門最近的一株莊稼,我已習慣立于其旁聽風聽雨,囿于其間看花開花謝,坐于其下取云生日息。因為靠得太近,因為念得太緊,我愿意我的更多的身份得以被限制和隱藏,而獨以櫻桃樹的姿態,單純問候這個多棱的世界,獨以櫻桃樹的習慣,帶入秋聲三賦。
張曉潤